中国首例核辐射者,残疾后公司只给800元工资,43岁英年早逝
中国首例核辐射者,残疾后公司只给800元工资,43岁英年早逝

2019年,他43岁,他的一生终于在这一年画上句号。
他的名字注定是要载入历史的,但对于他和家人来说,这绝对不是值得庆幸的事。
如果生命可以重来,他会很坚定地拒绝这样“惨烈的出名”。
他叫宋学文,中国首例核辐射案受害者,他的人生,以20岁为分水岭。
20岁之前,他阳光帅气,工作能力强,热爱运动,爱好写作。
20岁以后,他的人生坍塌,活着成了痛苦的事,一度绝望到自杀。
前后反差巨大的境遇,只是因为人生中的一个偶然。
一次上班途中,宋学文偶然捡到一条金属链。
正是这条要人命的链子,把宋学文彩色的人生,涂成了黑色。
那条链子上,有一种辐射能力极强的核放射物质,学名“铱-192”。
“孽缘”一结,厄运一生。

(《生死链》出版后,受访现场的宋学文)

1994年10月,18岁的吉林农村小伙子宋学文高中毕业,应聘到吉化集团建设公司上班。
因工作表现突出,他被提拔为管线工小组长。
他兢兢业业,用蓬勃的青春奔跑在对人生的无限向往里。
然而,仅仅一年多后,所有彩色的梦想都像被扎破的气球一样,再也恢复不到原来饱满的模样。
1996年1月5日,深冬的吉林在接近零下30度的“常温”中晨曦微露。
“嘎吱嘎吱”的踏雪声中,凌乱不堪的脚印、车辙印,稀稀落落的人声、汽鸣声,让静谧了整晚的城市喧嚣起来。

(20岁之前的宋学文)
天气极寒,冷气升腾,20岁的宋学文从头到脚全副武装,随着人流涌进工厂。
工友三三两两擦肩而过,偏偏他眼睛铮亮,看到4号裂解炉的附近地面躺着一串金属链。
他本能地捡起来擦拭干净,过问周边的人谁丢了钥匙链,工友们纷纷摇头。
他来不及细问,随手将金属链装进右腿裤兜里,计划下班后再打听。
这一捡一装之间,就断送了宋学文的一生。
上班仅仅十几分钟,正在高空作业的宋学文开始头晕恶心,浑身无力,继而呕吐。
病症来势汹汹,工作无法坚持,一向健康的他以为自己得了重感冒,休息会就能扛过去。
于是,他没有去医院,而是请假回到宿舍。
为了方便休息,他脱掉了装有金属链的裤子,塞到了床底下。
但休息到下午五、六点,病情非但没有缓解,反而全身剧痛,呕吐不止。
他意识到事情不妙,强撑病体,又穿上那条要命的裤子,艰难地向工友求助。

(病房里的宋学文)
看到他虚脱无力、脸色苍白的严重模样,值班人员一边紧急联系医院,一边迅速汇报相关领导。
其实这时候,领导们已经得到“工作人员违规遗失放射源”的消息。
这意味着什么,他们一清二楚,一场大范围的缜密搜寻正在厂内进行。
看到宋学文异常的病态,领导用怀疑的语气问他有没有捡到“球”或者“链”之类的东西。
得到宋学文的肯定回答后,领导如临大敌,紧张地疏散工友,召集专业人员到现场集结。
丢失的铱-192放射源找到了,宋学文的病因也找到了。
那个附着在金属链上,火柴头大小的物体,用了不到十个小时,就让宋学文的人生加速坠落谷底。

铱-192是一种具有放射性的物质,用于工业探伤(检测金属材料或部件内部的裂纹、缺陷)或者肿瘤癌症的治疗。
通过直接触摸和呼吸被辐射后,会出现急性神经和肠胃症状,如:呕吐、眩晕、皮肤焦灼,严重者需要截肢保命。
吉化集团将其用于30万吨乙烯施工现场的射线探伤作业,却被违规的工作人员遗失在操作现场。
正常人能接受的辐射量应该在0.5G y(吸收放射线的能量单位)之内,根据检查,宋学文全身受照剂量达到2.9Gy,近距离接触的右腿,甚至达到3738Gy。
因此严重程度,宋学文成为中国,乃至全球相关事故病例中的典型。

(宋学文出行)
在当地医院治疗两天后,因病情危重,宋学文被紧急转到北京307医院,那是当时国内唯一可以治疗核辐射的医院。
现实状况糟糕到极点,一切已经来不及,为了保命,被严重辐射过的宋学文必须截掉一条腿。
但这还不是最终结果,根据他的身体病变程度,“哪里病变截哪里”,成了让宋学文活着的唯一方法。
虽残忍,却无奈;虽难以接受,但不得不接受。
泪水冲刷不掉事实,疼痛在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蔓延。
住院3年多时间,经过7次大手术,无数次小手术,原先挺拔如树的宋学文,变成了矮矬枯瘦的树墩子。
高位截肢,两条腿没了;左前臂截肢,只剩下上半截;两只手的指头被截,只剩下右手一根中指。
床、轮椅、泪水、疼痛……宋学文在现实的挤压撕扯下,度日如年。

(出行求援中的宋学文)
他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,亲人、朋友、工友……更不忍目睹他的模样。
50多斤的体重,怪物一样的身体,除了同情,还有震撼。
每当剧痛袭来,每当“生不如死”,宋学文“一死了之”的想法,就非常清晰地盘旋在脑海。

该截的地方都截了,病情暂时稳定下来。
1998年的秋天,带着残缺不全,装着“定时炸弹”的半截身体,宋学文回到吉林。
从工伤角度考虑,他工作的吉化集团分配给他一间14平米的单人宿舍,每月发给他800元工资。
那个遗失放射源的技术工人,被罚款1万元,降级处分。
宋学文早已成了单位的“名人”,只不过他的“名”引来的不是崇拜、尊敬,而是唏嘘和同情。

(宋学文、杨光初相遇)
他渴望活着,又害怕没有尊严地活着。
自卑、敏感、矛盾、恐惧……多种情感交织,让宋学文的内心一片阴霾,枯萎无光。
宿舍窗帘一直拉着,他害怕阳光,害怕被别人看见,害怕回忆从前。
但他又常常躲在窗帘后面,偷窥窗外的光明、热闹,寻找欢腾的鸟鸣,喧嚣的人声。
他将自己隐没在黑暗处,一边舔舐伤口,一边残忍自伤。
没有人能感知到他的痛苦和煎熬,就像他再也回不到从前可以自由奔跑的日子一样。
母亲默默地给宿舍装了一部电话,在儿子封闭的内心和已经无望的人生里,她同样手足无措,哭到无泪。
宋学文曾经给自己的小学老师打过一个电话,本想说说心里话。
但一句“老师”刚出口,早已得知他遭遇的老师,就哭到泣不成声。
宋学文感激老师的关爱,却也内疚成为别人的心理负担。
电话成了摆设,他常常看着它发呆,不想打扰别人,也不想被别人打扰。
万念俱灰的时候,他计划去死。
与其没有尊严地活着,还不如彻底解脱来得痛快,不必再经历身体疼痛,也不必再承受心理煎熬。
自杀前,一串随意拨出去的数字,就像幸运密码一样,挽留住了他那颗向死而去的心。
电话的对面,是一个叫杨光的年轻姑娘,她是医院的出纳。
凌晨五点多,她正在值班,冥冥之中,被命运推进宋学文的人生。
她没有拒绝这个陌生的电话,两个人天南海北地聊天说地。

(宋学文、杨光合照)
此时,灾难第一次给宋学文发放了一份近乎买彩票中巨奖的福利。
宋学文悲惨的后半生,因这个姑娘重新绽放光芒,变得励志而有力量。
别人在唏嘘和同情之外,又多了对宋学文的敬重和佩服。

宋学文不敢告诉姑娘真实情况,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作家,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难得的倾诉机会。
他们每隔几天就会通电话,犹如会见面一样,每一次,宋学文都要认真地洗脸,穿戴整齐。
他用庄重的心态,表达自己对这份幸运的珍视。
杨光还是觉察出了宋学文的异样,在宋学文鼓足勇气承认自己是残疾人之后,他等待着人生再一次将自己抛落谷底。
但命运再不忍给他雪上加霜,竟然给了他一次垂怜。

(自立的宋学文)
1999年1月18日,杨光手捧鲜花,亲自来拜访他。
目睹他的惨况后,她不仅没有弃他而去,反而勇敢地牵起他残缺不全的手。
距离1996年1月5日,宋学文“死”去几年之后,他终于“活”了过来。
从此,风里雨里,有她相陪;至此,坚持活着还是决绝去死,已经有了答案。
起初,宋学文是忐忑的,他甚至故意跟杨光保持距离,他不想伤害这个善良漂亮的姑娘。
但杨光好似认定他一样,一如既往地鼓励他学习穿衣、吃饭、刷牙、自己出门……
宋学文一步步地自立,一步步鼓起活下去的勇气。
她陪他去北京上访,向吉化集团争取正当赔偿权益;她陪他去逛街,让他学会正视路人各种各样的目光;激励他重拾爱好,锻炼身体、写字……
在她的陪伴下,他的心绽开“勇敢活着”的幼芽,在一种叫作“爱情”的雨露滋润下,茁壮地生长。

(宋学文夫妻接受采访)
对于杨光的选择,家人并不接受。
在杨光第一次登门,面见未来岳父岳母的时候,家里那条见到陌生人就要狂吠的狗,却出奇地安静。
心存隐忧的爸爸沉沉地叹息到:“这也许就是缘吧!”
是啊,命,有时不可抗不可违,山重水复无出路。
但缘分,却奇奇妙妙,柳暗花明中能遇新生。

2000年,在杨光陪宋学文长期辛苦奔走之后,对吉化集团的诉讼终于得到期盼的结果。
法院判决,吉化集团赔偿宋学文48.7837万元。
2003年,杨光开始用一根手指敲击键盘,以自己的亲身遭遇为主题,写出47万字的《生死链》。
赔偿款用于安装假肢、诉讼费用,稿费用于维持日常生活。
虽生活没有大富大贵,身体严重残疾,但杨光就是宋学文的太阳。

(宋学文参与《站起来》拍摄)
有她在,就有光,有温暖,有活下去的力量。
2006年,二人结束8年恋爱,正式结为夫妻。
8年时间,杨光用最纯洁无私的爱情,让宋学文悲壮的人生变得安定。
2008年,二人回到吉林农村老家,贷款办了一所幼儿园。
幼儿园的事情,事无巨细,宋学文都亲自处理。
扫地、烧锅炉、招生、学生监护……每一项,他都用心投入。
2011年,一位导演邀请宋学文拍摄电影《站起来》。
这部电影,以宋学文的真实故事为原型,向世人传达核辐射的危害,展示宋学文“努力活着”的励志人生。
一时之间,光环簇拥,宋学文成了媒体争相采访的对象。

(宋学文夫妻开办幼儿园)
作为受过核辐射严重伤害的人,宋学文曾被医生预言“不能生育”。
但幸运的是,2014年,他们竟然神奇地迎来自己的孩子。
在各项检测正常,确定孩子没有受到核辐射伤害的情况下,2015年,他们成了一对幸福的父母。
宋学文跌落谷底的命运,终于在杨光的助力下,魔性反弹,活出一个又一个精彩。
如果,命运的彩蛋能一直闪光;如果,人生的幸运能一直驻足……
可惜,现实终归是现实,被医生预言活不过30岁的宋学文,在灾难的人生夹缝中活过了40岁。
但他最终逃脱不掉核辐射的严重伤害,2016年底,他开始吐血。

病情反扑,祸不单行,他们的日子也过得捉襟见肘。
随着农村人口大量涌入城市,农村幼儿园招生困难,一直处于亏损状态。

(宋学文前往医院检查身体)
在朋友建议下,宋学文尝试开网店,售卖东北大米,但情况并不乐观。
他承接一些小工程,距离遥远,白天往返要耗费大量时间。
没钱看病,生活困难,新的压力接踵而至。
病情告急,在好心网友的捐助下,宋学文再次回到北京307医院做全面检查。
他的出现,令医生惊诧不已,他还活着,真是奇迹。
检查结果一言难尽,核辐射的危害让他全身都是病症:放射性白内障、肝硬化、糖尿病……
治疗刻不容缓,但他却心不在此。
经济困难,治疗是个无底洞,能否救活还是个未知数。
而妻子和儿子,必须生存下去。
他当时唯一想做的,就是多挣钱攒钱,为他们娘儿俩存下将来幸福生活的依仗。

(宋学文全家福)
他没有在北京停留,一次全身检查,只不过让他确定下自己的真实身体状况,给自己划定一个抓紧努力的时间而已。
但不幸来得太快,快到残忍无情,他并没有实现攒大钱实现愿望的机会。
2019年4月23日,43岁的他倒在了讨要工程款的工地上,一家三口甚至没有见上最后一面。
他没有留下钱,没有留下遗言,唯留下一堆债务和对妻儿的亏欠。
他的离去,对自己是解脱,对亲人是遗憾。

儿子学会说话的时候,常常追着宋学文问:“爸爸,手呢?”“爸爸,腿呢?”
时间长了,他知道爸爸的腿跟别人不一样,可以穿着裤子放在另一个房间,因为它是假肢。
接受采访的时候,说起这一段,宋学文哽咽流泪,儿子是他隐忍、坚强的人生里,永远的一片“柔软”。
他说:
“别的孩子都有爸爸陪,我的儿子,面对的是一个这样的我,而且还不知道能陪他多久。”

(宋学文与儿子手牵手)
他只陪伴了儿子两年多时间,儿子说话还不是很清晰连贯,长大后也许根本不记得,爸爸曾经陪伴过自己。
但宋学文却说,自己这辈子赚了,本已是被命运判了死刑的人,却得到最真挚的爱情,享受过最温暖的亲情。
爱情亲情相伴左右,即使时间短暂,他已知足安乐。
在《生死链》中有这样一句话:
“这种从我误拾小金链的那一刻、那一瞬间开始的改变,却要我用一生的时间去面对它。”
他用23年的面对和抗争告诉世人两个道理:
一是核辐射的威力,根本不是人力可以对抗;二是对抗命运的唯一方法,就是“努力活着”。
转眼间,宋学文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三年多,那个追着喊爸爸的孩子,已经上幼儿园了。
很快,他就会长成帅气的小伙子,像爸爸年轻时一样,能文能武。
让他替爸爸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一回吧,平平淡淡亦是精彩。
作者:倾城
参考资料:
1,世界华人周刊:余叶子《25年前,他因捡了一条“钥匙链”失去双腿和左臂,背后原因令人胆寒》
2,小金说:《截肢再截肢,医生断言他活不过30岁,死前遗言:核辐射,没有药》
3,澎湃新闻:《国内首例核辐射案受害者:四肢仅剩右臂,治疗费用成最大难题》
4,百度百科——宋学文
标签:核辐射者
